21.2元，这曾是农民沈怀德一家的全部积蓄。
那一年是1981年。农历七月十八那天，考虑到两个儿子均已成家，年事渐高的父亲把积蓄一分为二，给了29岁的沈怀德和他的弟弟，每人10.6元。“分家了，以后的日子你们就要自己算计了。”父亲叮嘱道。
从那一天起，沈怀德开始记账。
△沈怀德热情讲述账本故事。(新华社记者 潘志伟 摄)
秋阳正暖，洒下一地斑驳光影。戴上老花镜，今年67岁的沈怀德坐在庭院中，翻看着颜色泛黄的老账本回忆说：“当时就是想着，一笔一笔记下，年底好知道钱都用在哪儿了。没想到，这一记就是30多年。”
记账的习惯养成，还与他的“工作”有关。家住鄂南山区崇阳县清水村的沈怀德，曾经在生产队当过12年的会计。虽然只有初中学历，但那时的他在村里也算是“文化人”。
△沈怀德为卖出两只鸽子的收入记账。(新华社记者 潘志伟 摄)
小账本中，记下了日常的柴米油盐。账本中的第一笔开销，是关于中秋节。沈怀德记录下：“买饼、酱油过中秋节”，金额栏里，是1.45元。另一笔开销，是买“宝塔糖”，花费0.4元。那个年代，吃“宝塔糖”是为孩子驱蛔虫的主要方式。
撑起一个家庭不易，各类开销，细碎而繁杂。年底算账，家里已是入不敷出，账本中记着，那一年，欠下债务45元。
好在，改革的东风，正在吹过乡间原野。随着分田到户政策的推行，沈怀德一家分到3.84亩旱地、4.72亩水田。日子有了新的奔头，沈怀德从田间的劳作中看到了希望。
△这是沈怀德在田间除草。(新华社记者 梁建强 摄)
记账的第二年，沈怀德一家累计收入799元，除去各类开支773元，还结余下26元。这其中，527元的农业收入是扭亏为盈的关键。“多劳多得实现了，大家都干劲十足。”
小账本中，还记下了乡村教育、医疗等方方面面的政策变迁。
翻开账本中密密麻麻的开支记录，孩子的上学开支曾是重要的支出事项——“学费276元”“伙食费50元、学费300元”……
“现在不同了，孙子上学是义务教育，学费全免；贫困家庭，国家还给发补助。”今昔对比，沈怀德感慨不已。
从感冒开药到住院看病，家中每一笔医疗的开销同样条分缕析。前些年，因为家人患病开支较大，沈怀德一家被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范围中，也因此能享受到医保以及扶贫补助等政策的叠加。2018年8月至9月，沈怀德的妻子因病住院，医药费累计开支9286元，除去各类报销和补助8353元，自己实际只花了933元。
他翻开账本，对比此前的一次“欠债”经历。那是2009年，家中的结余又出现负数，“亏欠8003元”，主要原因在于，那年医药费掏空了家底，“开销15157元”。
小账本中，记下了山乡巨变、旧貌新颜。沈怀德的家门前，如今被一条水泥路直接连通。早些年，这里还是一条残破不堪的乡间小道，晴天一身灰、雨天一身泥是常态。“2009年修起了砂土路，2017年开始修水泥路……”沈怀德娓娓道来。
怎么能记这么清楚？他说，原因在于查看账本中购买交通工具的记录。“最早是买了自行车，前几年换成了摩托车……”
从烧柴到2007年用起沼气，再到2008年用上液化气；从在人畜共饮的堰塘取水，到1995年有了水井，再到2009年自来水管道的架设、2017年调整新的取水地……每一件村里的“大事”发生在哪一年，从小账本中都能得到印证。
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，小账本俨然成为沈怀德另一种形式的“日记本”。
记了30多年账，沈怀德没想到的是，连家里的土地问题，也能因为账本有了着落。那是2016年，村里进行土地确权时，弄错了沈怀德一家的土地亩数。他拿起账本找到村干部，一笔笔指出当年种地的开支记录，最终纠正了错误。
小账本的故事逐渐传开，被湖北省档案馆知晓。工作人员打来电话，试着向沈怀德询问，能否带走收藏。
工作人员已做好了可能被拒绝的准备，但没想到，老沈一口答应了。他提的唯一要求是：能不能给我做一套仿真件留着？
如今，账本的原件，已经成为湖北省档案馆的藏品。30多年记账不辍，一串串数字，成为记录时代变迁的特殊印记。
老沈还在继续记账，今年是第39年。账本中，按照农业收入、务工收入、养殖收入、惠民收入以及农业支出、服装支出、人情支出、自来水费等分别归类，每一笔开支，一目了然。
他思忖着——“雁过留声、人过留名。这些账本，也是让家有个‘根’，后人看到了，对过去的生活也能有迹可循。”
在扶贫干部的帮扶下，除了种地之外，老沈养起了猪，还养起了鸽子，如今已成功脱贫。电视机、电冰箱、洗衣机……家里也不断添置新的电器。“早些年，买不起大件电器，再加上电网没有改造，买来了也带不动，现在条件好太多了，我今年还买了个净水机……”他说。
今年中秋节，老沈买菜的开销是67元。家中有肉，不用另买。三代同堂，妻子黄金华备上了12个菜，全家人热热闹闹过节。
他不禁想起开始记账的那个中秋节。土坯房中，灯光昏黄，一家人围坐桌边，桌上只有4个小菜，还没舍得放太多油。“现在的好日子，真的是那时候做梦都想不到啊……”
抚今追昔，他的眼眶红了。
来源：新华社
